舟與海

數年前，同事瞥見女巫手持的小説，駭笑說：『你帶著本英漢字典？！』，意謂小說厚如字典，那是郭寶昌的《大宅門》。沒在意孰厚孰薄，《大宅門》是上、下兩册以劇本形式撰寫的故事，英漢字典是工具書，兩者沒需要作比併。







字典另一個名字是『啞老師』，小四時開始學懂翻查中文字典，小五〈？〉小六〈？〉做暑期作業，遇上不認識的英文生字，跑去翻英文字典，弄過明白後，又再胡亂東翻西揭，左看右望，見到不懂的生字，隨手寫在作業的空白處，於是，一本暑期作業總有數頁寫下英文字及解釋。





離開校園後，鮮有翻查字典，不是懂的字比以前多，只是日常翻閱的報章少用冷僻的詞字〈嗯，坊間報章行文通順，沒錯、白字及通俗語已屬萬幸〉，翻小說，依據上文下理，不難猜度字／詞的意義，除非要查找讀音，否則，少用上字典，嗯，對躺在家中數本字典感抱歉。





認識一男生，為提高英語水平，跑去『讀』字典，對，翻開字典，如唸書般，每天熟讀及記牢生字。嗯，女巫生性疏懶，欠這份雄心完成壯舉，閒時取來翻翻還可以，將字典當作教科書，饒了我吧。





從零開始編寫一本字典究竟要花上多少時間？五年？十年？從沒思考過這課題，早前翻了三浦紫苑的《啟航吧！編舟計劃》，再看根據小說改編的電影《字裏人間》，演員包括松田龍平、小田切讓、小林薰、宮崎葵、黑木華等。



臺灣的譯名是《宅男的戀愛字典》，兩個譯名相比，較偏愛《字裏人間》，男主馬締光也〈松田龍平〉是個內向靦腆、不善用説話向別人表達感情、對文字的釋義較執著的男生，這些或許是宅男的某些個性特質，但不能斷言馬締是個不折不扣的宅男；馬締追求林香具矢〈宮崎葵〉的篇幅並不太多，故事主力描述馬締和同事編纂字典的工作，馬締光也和林香具矢的一段戀愛只是其中一段小支節，這根本不是一個宅男戀愛的故事，焉能用上『宅男』、『戀愛』字眼？





與其形容這是個戀愛故事，倒不如說是男主的成長故事。



小林薰演的荒木公平，為全力照顧長期患病的妻子，決定辭去辭典主編一職，透過小田切讓飾演的西岡正志，屬意由松田龍平演的馬締光也接任主編。





『辭典的編輯作業和其他書藉出版品或雜誌不同，是非常特別的領域。他得很有耐心，應付微小細節時不會厭煩；他得能夠沉浸於文字世界，又不能太耽溺；更重要的是得有寬濶的視野。』馬締就是具備這些條件，才被荒木委以重任。





那馬締又是個怎樣的人呢？『就是因為在人際關係上碰壁，馬締決定躲進書裏。』，『就算獲再多知識，無法順利表達也是枉然。雖然很難過，但也無可奈何。馬締原已看破、也接受了這個事實，卻在調到辭典編輯部後，重新燃起與人溝通的念頭。』 馬締除埋頭苦幹努力工作外，還在學習如何和別人溝通相處，如何向心儀女生表白愛意。編纂辭典也不僅是在字海中浮沉，還得和活生生的人打交道，馬締可以成長、改變嗎?





為甚麼編錄、製作這部字典的計劃稱為『編舟計劃』呢？荒木公平〈小林薰〉是這樣解釋的：『辭典是一艘橫渡文字大海的船。人們搭上辭典之舟，蒐集浮在黑暗海面上的微小光芒，以便用更精準的詞彙將心裏所想的傳達出去。如果沒有辭典，我們就只能茫然不知所措地停在文字大海上。』所以荒木和松本老師〈辭典外部監修者〉決意要編纂最適合渡海的行舟，並將新辭典取名為《大渡海》。





編輯會議敲定《大渡海》預計收錄二十三萬則條目，具體實行的方法是這樣，首先核對現有辭典收錄的詞，列作最基本詞彙，另外，還要加入其他中、小型辭典收錄的詞彙，之後，再依據《大渡海》的編輯方針判定選用哪些，將古語、外來語、專有名詞等彙整，再進行取捨。





單是採集收錄，反覆推敲，選擇取捨，標明詞彙出處、引用原典，撰寫例句，已需花上好一段日子。荒木曾說：『辭典作業特性是，幾乎不删除已經採用的詞彙，為了盡可能收錄更多詞彙，所以連死語也會保留。』為免編出一本死語過多的辭典，又要再反覆檢查 ， 完全是漫長、考驗耐性的工作，編纂《大渡海》前後花了十三年時間，但仍未至出版發行的階段。





完成編纂工作，之後，還有校對工作，從初校到最後一校，進行了五次，整理工作才算告一段落。隨後要做『打樣稿』即是將幾頁排版好的稿拿去試印的樣張，藉此可檢查字級大小、字體、行距、圖片位置是否恰當，數字、記號是否容易閱讀。透過打樣稿，有助改進編排細節和版面視覺。





一切妥當無誤，最後一步，就要選擇印刷紙張，紙質要輕且薄，油墨不能透到背面是基本條件，馬締更要求翻頁時有滑順感，即是『翻閱時紙張會吸附在指腹上，但不會發生好幾張紙貼附在一起翻不開的情況。』





編纂《大渡海》由零開始，經歷了十五光景，最終預定在第十五年的三月發行。十五年！這段日子，西岡被調職至宣傳廣告部、馬締和香具矢結了婚、香具矢由學徒變成了獨當一面的料理人、西岡不單結婚還添了四個孩子、荒木妻子辭世、渡邊綠被調進辭典編輯部工作，協助馬締、外部監修辭典的松本老師在第十五年的二月逝世。

這戲除了是男主馬締光也的成長故事，也是男二西岡正志的成長故事。女巫很喜愛西岡，他對詞彙的敏感度、解字釋詞的能力遠不及馬締，但西岡卻是個尊重工作的男人，他雖然對編辭典沒有興趣也沒有熱情，但是既然被分派到辭典編輯部，西岡就會努力去做。

不過，自馬締進駐辭典編輯部，一眾視線、注意力全投放在馬締身上，荒木對馬締很期有待之情，松本老師也很欣賞馬締。若說西岡全沒酸溜溜的感覺是騙人的，西岡看著馬締對編纂辭典工作的一份熱情、投入，對字彙的一份執著、堅持。『西岡嫉妒馬締，既沒法像馬締一樣全心投入辭典工作，卻又揮不去懊惱的情緒。』西岡思考推動馬締的是一份怎樣的動力？

『西岡很羡慕馬締，也很嫉妒他，卻怎麼樣也無法討厭他。他那異於常人的熱情，讓西岡離不開他。西岡認為唯有自己，才能在一旁守護馬締不步上險途，並引導他迎向辭典製作的商業之路。』

那麼，在馬締心中西岡又是個怎樣的人？『看起來大喇喇的西岡，其實心思細膩，不會傷害他人。』馬締對字彙的執著感染了西岡，有一次，兩人在討論一個詞彙，西岡提出自己的想法和理據，絕不含糊、敷衍了事，馬締直言覺得西岡被調走是個遺憾，深知馬締不會說謊，也不會說同情或安慰的話，馬締的真心話令西岡覺得自己不是辭典編輯部多餘的員工，在離開辭典編輯部前，決心要為馬蹄做點甚麽。

編彙辭典時，往往會情商、委託外部人士執筆撰寫某些詞彙的解説。每位執筆者都是在專業領域精挑細選出來的，有時候，這些學者、專業人士或會鬧情緒、耍大牌，就由西岡出面交涉、安撫。西岡知道馬締不擅長對外交涉，他將自己蒐集得來的情報，緒如每個執筆者的怪癖、喜好、弱點、身份地位、家族成員、私生活，交涉時可能發生的摩擦、要採取甚麼樣的應對方式，全記錄下來，好讓馬締參考。

馬締沒有令西岡失望，踏入編纂《大渡海》的第十三個年頭，有一個女生岸邊綠〈黑木華〉加入編輯部協助馬締。『原先岸邊以為馬締應付不了外面的壓力，但他在對外交涉上展驚人的毅力，毫不妥協的堅決氣勢，展現編輯部主任應有的魄力。』

西岡除在工作上盡力協助馬締外，對馬締的感情事也很在意，西岡不斷在旁鞭策、鼓勵馬締追求香具矢。馬締亦視西岡為好朋友，他將絞盡腦汁，寫下十五頁嚴肅，又有很多漢字的情書交給香具矢前，先讓西岡過目！

在《大渡海》的慶祝酒會上，西岡感激馬締在《大渡海》的工作人員名單中加進自己的名字。縱然西岡已轉職至宣傳廣告部 ， 但馬締沒忘記西岡曾是編輯部一員，即使不再參與編纂工作，西罔仍為《大渡海》的宣傳、發行而奔走。



編纂辭典的工作是否沉悶無趣、枯燥無味？而西岡、荒木、松本老師又對這工作有怎樣的想法？是甚麼讓他們堅持下去？或許岸邊綠的領悟，正是驅使西岡等人努力不懈的信念和原動力。


『岸邊終悟出蒐集眾多詞彙，就像手裏拿著一面能精準反射光線的鏡子，反射越精準，用它來反映照自己的心、呈現給對方時，對方就越能接收到細膩的心情和想法。 辭典的工作或許比想像中還要快樂，而且重要。』









https://youtu.be/4biI0luLE3c

《字裏人間》的預告片

後記：

三浦紫苑在《啓航吧！編舟計劃》的末頁，提及引用、主要參考文獻，當中包括《廣辭苑》〈岩波書店〉及《大辭林》〈三省堂〉。

岩波書店的《廣辭苑》及三省堂的《大辭林》俱為日本最主要的兩部中型國語辭典。《大辭林》最近一次的修訂日期在 2006 年，收錄約 23 萬 8000 個詞彙，而《廣辭苑》在 1998 年發行的第五版亦收錄了 23 萬條詞彙，最近的修訂是 2008 年的第六版。

翻資料，編輯部指《廣辭苑》收錄詞彙時，先要找出那個詞彙的原意，簡要描述了第一意義，然後，這詞彙被社會使用後，有甚麼延伸意義。詞彙的延伸意義、用法及被社會大眾接受的程度，都是編輯部編纂辭典時，對採納詞彙的考慮。

《廣辭苑》的編輯部更披露，替他們執筆解釋詞彙的外部人士，有學者、企業研究者、記者等，是不同學科、經濟、電腦、科技等各類範疇的專家。為了修訂第六版，他們找了 160 位以上的專家。

由於要加進一萬個地方語、流行語、新語，新修訂版要增頁，但厚度不可以再增加，唯有在紙張製作方面想辦法、動腦筋，製紙時加入鈦，令紙質更薄，強韌及不透墨，所以第六版的厚度比第五版畧減，而份量卻是增加了。



〈網上截圖〉